四季分明
自信又穩固的生活著彷彿於那裡所有人再自然不過，
煩憂定是有的，但並不阻礙美好，反而使之燦爛。
就好像春天終於來的時候，所有人都再藏不住笑容。
我時常在想，為什麼同樣的東西給不同人帶來的心的顫動會是如此天差地遠。同一首歌，我被勾起的回憶可能比他的晚了十年。
有時候會懷念起一種日子。我在一個向東、有著大面窗的房間醒來，經由浴室相連的隔壁房間或許傳來咖啡香。趕著梳洗可能沒什麼意義，因為其後也未必有著工作等我。平緩行進卻至為深刻的是初春那段日子，我倚著床，用新買的色筆幫窗台上的植物新芽素描。窗外，幾個大男孩拋擲飛盤，笑聲傳向了一、二樓所有房間。我探出頭，下午的陽光由建物另一頭灑落，把草地、樹木與那才融雪不久的圓池映照出美麗的模樣。
那是向「空」學習的一年。日子與時間不再被推擠填滿，逝去的片段卻從來不曾黯淡。
夏
一個人啟程。突然發現，與自己說話的時間比所能想像的還多。
跟著感覺走吧，我們知道，有些很美好的孤獨其實並不孤單。
我在盛夏抵達捷克。Ostrava 位於東北境已近波蘭的地方，是第三大城。若以美麗、古老或者深厚等字眼對這個城市抱持期待，可能會有些失望。然而這或許是多數外來者對她的第一印象。我們望穿街道，踏遍市中心廣場與幾條石頭路，拜訪了市民最引以為傲的動物園；心裡卻想著，還有嗎？
好像就是如此了。城市背負著採礦與工業的過去，所以有幾處成為景點的煤礦遺跡，除此之外觀光不興。但在「什麼都沒有」的感覺之外，似乎又是什麼都有的：在當地需要的一切都不難取得，交通也非常完善。的確，儘管不美也不甚特別，卻很適合生活。
學校主體與宿舍位在郊區，但經濟學院卻獨立於市中心，因此平常上課會花近一小時通車，對此我們感到非常有趣。課堂都頗為迷你，學生不超過二十人。上課時教授們殷切地盼望與大家對話，而歐洲學生通常踴躍發言，即便是最微小的想法也能大方提出。這樣的習慣於我們或許是很難養成了，儘管大家心裡都了解，意見的分享並不需要偉大。
秋
人們總愛問，妳在家鄉學了什麼？
語言，我說。然後看他們吃驚的睜大了眼。
是啊，我怎麼會讓自己來這個堪稱荒涼的地方，還唸了從未接觸的經濟。
於是我踏上旅途。歐陸的深秋想是每一個亞熱帶旅人的夢。時光居然是如此飽滿的，閃耀在放眼望去成排黃、金黃、橘紅的樹葉裡。我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城市，這裡有兩所大學，彼此相鄰，坐落於一個望不到盡頭的湖畔。
我不太看氣象了。有時就是知道隔天會下雨，當原本都遠的雲逐漸聚集於湖的上方；而等到已達飽和雨水即將落下，那樣的雲又會是另一種模樣。
我時常凝望湖邊散步的人。那裡有一條幽深的步道和許多宜人的木凳－我是不敢坐的，因為它們與下方的土壤和昆蟲是如此密不可分！但常看見學生，多是一個人走走，有時候是老人帶著一條狗。
那裡的美能夠被深刻的記住，卻很難以言語訴說。只是我總會想，這個地方，是使人們生活得如此安靜、富足卻也永遠能輕易在酒吧裡縱聲大笑的原因嗎？
夕陽接近湖面了。造訪了她兩次，我不禁提醒自己要在上午來才能見到城堡面光的樣子。十二世紀以來增減修建的一棟棟防禦堡壘構成今日的和諧；安靜而穩重，她彷彿輕輕浮於水面上。
冬
我喜歡溫帶的四季。清楚劃分的四種時光各個都帶有好凸出的性格；並且在交接之際，令人們享有那改變將至前的準備與小小騷動。
對於冬季的迎接可能比較深重。甫送走繽紛豐盛的秋，日出開始晚了，卻落得早，有一種屬於休息時刻的安靜。
早晨八點，準備上第一堂課了。天色讓人想回到被窩裡，
市中心胡斯公園的聖誕節裝飾卻令早起通勤的人們溫暖了些。
這年歐洲各地雪下得很晚，大家埋怨聖誕節好像失去了點味道。但這到底是個不折不扣的寒冬，到了一月中 Ostrava 成為一片雪白，而融雪竟是好久以後的事。
在冰封的城市裡，房間與我意外成為完整的生活。宿舍樓下有個披薩屋，除了是最近距離可以用餐的地方外，還提供很可愛的「10 克朗外送到房間」的服務。但總不能老是吃披薩吧！這時也已經非常思念台灣料理，於是半推半就的開始學習下廚。沒想到，一直認為油膩麻煩而能避就避開的廚事，在認真試驗過後竟變得非常有趣 ！自己花了幾天列出些食材和調味品，開心布置了房間玄關處的迷你廚檯與冰箱。從此，裹著厚大衣搭公車去超市的採購成為好快樂的事。
從一開始為三餐而下廚，到後來逐漸熟悉並能真正享受烹飪這件事，或許是在這個寒冬裡最愉快的發現。儘管有許多時間都只為自己做飯，但從最初不論是味道或者外觀上的構思想像、食材挑選、烹煮過程到最後的成果，每一次都是一場完整的實踐。而短時間內能化想像為果實也的確帶給人很大的滿足。
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切洗、加熱與清潔，我發現這樣的美好離生活好近，是最細微卻重要的練習。回到台灣後，一方面恢復忙碌的節奏，又或許是街頭巷尾取得美味太容易，已經很難按著三餐做飯了。但我始終慶幸自己曾經從那一段奇妙的日子裡得到一些發現。
學習為自己做一餐飯，得到的不只是食物而已。當我們用心去設計、實行每一次「吃」的經驗，在收穫中已更貼近生活，對當中的節理細紋也有更深刻的掌握。
春
最引人善感的，或許是以春的降臨揭開離別。
春天終於來了。大概有整整二個月陽光不曾出現，一開始很驚訝，又來便也習慣了抬頭望向灰又厚重的天。於是當太陽終於再度露臉，心情大概也很難以言語表達吧。只能說，連最嚴肅的捷克人也笑了。
那是我首次體會到季節的新生。聽來好像很老套，但大地真的以最奇妙的方式訴說生命，且是那種只能感受並會不自覺喚起笑意的。這種季節轉變所帶來的震撼大概只有居住當地後能了解，但，真的值得體會。
過去幾個月裡道路兩旁曾有高高堆起的冰，車輛與行人造就的泥濘也取代了初雪的白。但這次，春天真的來了。
人們脫下長靴後腳步輕盈了。宜人的季節驅使我們把零食裝進背包出門踏青，發掘了 Ostrava 周邊最可愛的摩拉維亞小鎮，也計畫起遠大的旅行。那真是最快樂的日子，我一面努力寫著學校各種期末作業，一邊想像之後無憂無慮的離開小城前往遙遠而迷人的地方。
我太喜歡坐火車旅行，且是「通行證」那暢行無阻式的。
我想出發。即使中間隔了兩個國家，仍然可以打包了行李就走。我懷念且等待著那種自由。
而那個初夏夜晚的餞別卻讓我發現了最好的人。學校有幾個我一直不熟的大陸同學，他們不是來交換，算是全職學生吧！因此生活頻率與我們不太一樣。在搬離宿舍時意外相識，也因為發現我喜歡下廚而相約最後一晚一同晚餐。我們散步去超市，撞見正在下沉的夕陽，紅通通的往那捷克鄉間常見的廣大草原的平面落下；第一次，面對這個我以為自己不喜歡的城市，心裡糾結的感到難以割捨。
那是個非常愉快的夜晚。由於其中有人居然在筆電上神奇的擁有 KTV 功能，我們就這樣嘶聲唱歌到日出。在陰暗的房裡也聊了好多似乎已不屬於我們卻又如此貼近的事。
從此我相信即便最短的時間也能創造最深的友誼。我懷念那個嘶聲力竭的夜晚，閉上眼逝去的時光與被我拋在後頭的城市才終於又近了。起落著笑聲與中國各地方言的時空彷彿觸摸的到；還看見了熟悉的面龐，屬於那最善良的女孩。
後記
後來我想著，當人們問起學校如何同意我前往與自己所學毫不相干的、位於遙遠內陸的另一所大學時，我一直都是有答案的。
那何嘗不是一種至為重要的學習。如果一只空瓶能夠裝得最多，那我在台灣時大概是什麼也容納不下了。但這種時候總又會感到安全，因那是一種很滿的生活方式，無論每日接收的大量資訊、工作或者學習。
過去一年暫時拋下了主修，淺嘗自己不很感興趣的管理與經濟。這與原來的領域南轅北轍，我也並未在新嘗試裡獲得太多心得；然而我不曾後悔。我太慶幸自己擁有那空出來的時間，可以理由充分的對別的事物認真。雖然就是短短一年，卻覺得透過雙眼，內心在過去好像都未那樣清澈而飽滿過。
生活，或許就是要使自己抽離那不變卻根深蒂固的，才有可能看的清吧？
- 寫於 2012 年 10 月 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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